之后的幾日,戴懷山按照計劃將福建商事向舒嬋一一匯報,陪同她查賬,巡鋪,會見各路掌柜和管事,幾日相處下來,戴懷山有些明白主君的安排了。
舒娘子對下態(tài)度謙和,不輕易顯山露水,加之她又是個美人,底下的賬房、掌柜們起初都以為她不過是走過場,是個繡花枕,后面慢慢的才領(lǐng)會到她的厲害之處。那些厚重的賬簿,品類繁雜的記載,戴懷山看了都頭皮發(fā)麻,然而不止舒娘子就連她身邊的侍女彩墨也看得懂里面的勾稽,摸得清門道。
問賬時,有的賬房能對答如流,有的還要翻看賬簿仔細核對才能給出解釋。涉及數(shù)額較大的疑賬,那負責的賬房和掌柜都嚇出了滿頭汗,萬萬沒想到一個侍女都如此精通。他們捉急忙慌時,舒娘子坐在上首喝著茶,微微笑著,讓他們慢慢核對,不急,還讓廚房準備他們的晌午飯。
戴懷山搖著扇子在一旁觀得真切,如他這樣的大掌柜,在賬目上向來是抓大放小,只要盈利符合預(yù)期,很少去究細賬。若管得太細太死,讓底下的人一點油水也撈不著,誰愿意跟著他干呢?不過舒娘子問賬,也非問細賬,問題落點都還在大面上,對答如流的是那些對經(jīng)營有全面透徹了解的人,答不上來的要么是那些只會記死賬的榆木賬房,要么是平時對經(jīng)營不怎么上心的摸魚掌柜。
經(jīng)此一問,還別說,戴懷山心里更有譜了。讓他更為驚訝的是,福建海外貿(mào)易發(fā)達,諸如香料、木材、藥材等舶來品眾多,他手底下的掌柜能精通其中一個門類就不錯了,便是他自個也做不到萬事皆通,面面俱到。但舒娘子卻能信手拈來,不管什么品類,都能說到點子上,一張口便知是行家。尤其在藥材方面,可謂無所不知,品鑒之術(shù)讓那些老資歷的掌柜都瞠目結(jié)舌。
曾經(jīng)只有一人能做到這般博聞廣識,行行懂行行精,便是主君本人。這舒娘子莫非得了主君的真?zhèn)??戴懷山問虞伯,虞伯捋著胡須笑呵呵的告訴他,這些年事無巨細手把手教的,可不就是真?zhèn)??主君恨不得把腦子摳出來裝進舒娘子的腦袋里。
一個女子能優(yōu)秀到讓男子為之信服汗顏的地步,除了天生聰慧,更需得心性堅韌,吃得了苦中苦,且持之以恒方可。戴懷山心下唏噓感慨時,不禁又想起了一直想知又探聽不得的問題,主君是怎么撿到這個寶的呢?虞伯肯定是知曉內(nèi)情的,但戴懷山跟隨主君多年,深知主君的行事風格,不該你知道的,就別瞎問。
戴懷山主管福建商事,手底下的各路掌柜、管事少說也有幾十個,近日陸陸續(xù)續(xù)從各地趕來匯聚泉州,會館客房里都快住不下了。這晚,他宴請幾位早年就跟著他,后被他派到外地做掌柜的心腹下屬,席間觥籌交錯,賓主盡歡。
許是喝大了,膽子也壯了,有個叫龐泰的下屬竟大著舌頭說起了葷話,“小弟今日在后頭站著,偷瞧了幾眼舒娘子,嘖嘖嘖!真是個天仙般的美人??!說是東家的義妹,這義妹……咂摸起來可就有些耐人尋味……美人誰不喜歡?要是能討來做媳婦,還做什么虛頭巴腦的義妹啊?大掌柜的你說,是也不是?”
座上有人跟著附和,龐泰越說越起勁了,“大掌柜的待咱們兄弟不薄,兄弟們都盼著大掌柜好。小弟斗膽說句僭越的話,女人嘛,身份再尊貴再有能耐也終究是水做紙糊的玩意兒,經(jīng)不起什么風浪,還得靠男人為她遮風擋雨,開山拓海!大掌柜對她恭敬,那是大掌柜仁義,咱們兄弟都是聽從大掌柜吩咐的。那舒娘子把持李家這么大一份家業(yè),年輕貌美,大掌柜昂藏英偉,才干卓絕,小弟瞧著與那舒娘子郎才女貌很是相配。這些年大掌柜身邊連個可心的人都沒,何不試一試?”
聽龐泰一番虎狼之言,座上諸人先是沉默,面面相覷,不知該作何反應(yīng),后見大掌柜的臉色未改,笑意也未消,便一個個的爭相起哄,拍起馬屁。
戴懷山敲了敲扇子,示意他們安靜下來,道:“你們既已領(lǐng)略了舒娘子的風采,便知她……不簡單。東家是何等厲害的人物,他選中的接班人豈是平庸之輩?試問在座的各位有誰了解舒娘子的背景?她是何方人士?是何出身?既然做婦人打扮,想來先前嫁過人,她的夫家底細如何?她的夫君何在?都不清楚……這是個謎一樣的女子,貿(mào)貿(mào)然對她不敬,怕會栽大跟頭?!?br/>
戴懷山指了指龐泰,鄭重叮囑諸人道:“席間所言,皆為玩笑,切勿外傳。”
宴席散后,戴懷山漫步來到會館附近的湖邊散酒氣。月色下,樹影幢幢,秋蟬高鳴,他負手立在亭下,望著在暗波里蕩漾的月影,出起了神。
舒嬋這幾日事務(wù)繁忙,無暇照看冬根,留知雨形影不離的伴隨他,陪他玩耍。晚間閑下來,舒嬋翻看東根這幾日的練字帖,發(fā)現(xiàn)進步不少,問知雨方知這小家伙一天到晚都待在寺院里。上午溫將軍教他念書識字,下午教他彈弓射箭,讓若杉陪他練童子功,一日下來,學了不老少東西。
“我看呀,也甭找夫子了,溫將軍就是現(xiàn)成的好師傅,文武全能,教授有方,咱東根歡喜得不得了?!敝晷Φ?。
舒嬋看著呼呼酣眠的東根,疲憊的面上也露出了笑容。小孩子活力大,以往總說無聊,入夜遲遲不睡,非纏著她玩了游戲聊了閑話才睡下。這幾日她從外歸來時,東根已經(jīng)睡熟了,無需她操一點心。
“溫將軍身體恢復(fù)如何了?”彩墨問知雨,朝她擠了下眼睛。
“呃……”知雨頓了下,迅速反應(yīng)過來,“他有按時服藥,氣色瞧著比前幾日好了些,就是……就是胃口不太好,飯量還不及若杉的一半。人是真的很瘦啊,我瞧著那寺院里的沙彌都比他要胖些?!敝暾f完,看了眼彩墨。
彩墨微微頷首,兩人都看向舒嬋。
“胃口不好……”舒嬋喃喃道,“之前開的方子確有幾味藥對脾胃有損,我原想著先幫他把肝氣調(diào)理好……”
“許是寺院的飯菜不合口味吧?”彩墨道,“溫將軍有病在身,寺院的粗茶淡飯怎能將養(yǎng)好身體?”
一語提醒舒嬋,她眸色一亮,道:“明早我去趟寺院,給溫將軍把把脈,把方子調(diào)一下。另外,我再寫幾種藥膳的食譜,讓灶上做了每日給溫將軍送去?!?br/>
彩墨和知雨點頭稱好,二人相視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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