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說,人在生命最后的時刻,會回想起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光。那個時刻到來時,周慧言想起了少女時代在外婆家度過的那個暑假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想起那些讓她名震全國、蜚聲四海的時刻,也沒有想起她在電視圈里獲得的每一項殊榮,沒有想起父母、愛人、朋友,卻獨獨想起了那個夏天的蟬鳴和鹽水冰棍的味道。
那時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小鎮(zhèn)女孩,笑容樸素,眼眸純真。外婆家就在距離小鎮(zhèn)十幾公里的鄉(xiāng)下,那是個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,風聲很慢,風景安詳,安靜的能聽見夕陽下沉的聲音。那年夏天,她在那里度過了整個暑假,像個野孩子一樣每天跟著男孩子們四處瞎混。他們有時去露天影院看電影,有時去野外捉知了,有時也會拿著漁網(wǎng)桿去捕魚,赤腳在河岸上撒野,皮膚曬得黝黑,粗糙的褲腳上濺滿泥點。那個時候她什么都沒有,只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肆意揮霍,每天無所事事也不會覺得空虛罪惡。
她仍記得那天下午,天空湛藍,風輕云淡,她和小伙伴借來大人的自行車,沿著鄉(xiāng)間的小路一路騎下去,的確良襯衫的衣角隨風颯颯飄揚。他們一直騎到了鎮(zhèn)上,在那里買了兩毛錢的鹽水冰棒和彩虹糖,長得最好看的那個男孩送了她一只粉紅色的發(fā)夾。她記得那男孩眼睛很亮,笑起來的時候總是露出一排白牙。但那時他們都懵懵懂懂,也不明白什么是愛情,初戀就那么無疾而終,那男孩的樣子也慢慢消失在她的記憶里。
后來她離開了家鄉(xiāng),越走越遠,極少再回去外婆家,也很少再想起那年夏天的時光。有一段時間,她甚至極力想要擺脫那段記憶。她羨慕城市女孩美麗的花裙子和精致的系帶皮鞋,羨慕她們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、毫不費力的生活。她極力想要變成她們,漸漸以自己的階級為恥,并且陷入一場身份認同的危機。
再回來,她在電視圈里的名氣越來越大,錢也越賺越多,她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生活。她開始在奢侈品商店一擲千金,成為了年輕女孩都想要成為的成功女人。每年夏天,她都會去法國、羅馬、巴塞羅那度假,或是在夏威夷的海灘度過一個悠閑的下午,但她卻再也無法像年少時那么快樂。她擁有了一切,卻丟失了那個夏天。
不過,即便如此,她也極少懷念過那段時光。緬懷過去是失敗者的行為,她從不回頭看。她要一直往前走,到達更遠的遠方。
直到那一刻終于到來。
在一個尋常的晚睡的夜晚,她走出浴室,忽然被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占據(jù),緊接著,心臟開始狂躁地跳動起來,幾乎要在胸腔爆炸。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之中,她的意識開始模糊,兩腿一軟重重地倒在地上。一股鈍鈍的疼痛向她襲來,視野慢慢暗了下去,知覺也一點點消失。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,像羽毛一樣飄向天空。她感到自己被一團溫暖的莫可名狀的事物包圍,像柔軟的親吻,像母親的懷抱。她以一種嬰兒的姿勢擁抱那溫暖,心中似乎飄動著一股淡淡的悲傷,但更多的是平和與喜悅,就像是透過玻璃窗照在鋼琴架上明亮而靜謐的光。
有那么一兩秒,她想起自己未竟的事業(yè),心中隱隱有些遺憾。但這念頭轉瞬即逝,她決心繼續(xù)往前走。她平靜地看著那道圣潔的光芒,一路走向時間的盡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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寰宇名嘴周慧言的死訊很快震驚了整個電視圈,人們紛紛扼腕嘆息,慨嘆天妒英才,這樣一位才華橫溢、為電視奉獻一生的行業(yè)楷模最后竟沒能善終。幾乎在同時,各種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和各懷鬼胎的猜測也開始傳遍社交網(wǎng)絡,這也是人性使然,縱然是再大的悲劇,也無法阻止人們窺探名人隱私的欲望。
“有人說她是連續(xù)加班一周之后猝死的,電視這行業(yè)也太高危了。”
“聽說她去世的時候剛洗完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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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身上就裹了條浴巾,過了一天一夜才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看來女人真的不能獨居啊?!?br/>
“你們知道嗎?是她的制片人第二天晚上去她家時才發(fā)現(xiàn)她去世的,據(jù)說兩人之前同居過很多年,但不知道為什么一直沒結婚?!?br/>
“女人這么拼有什么用?最后落得這么個下場,還不如早早嫁人。”
……
好在同事和同行們都保持了應有的禮節(jié)。葬禮這天,不當值的同事盡數(shù)出席,敬送的花圈、挽聯(lián)擺了滿滿一屋子。賓客們一大早就來到靈堂,神色肅穆地對著周慧言的遺像敬香默哀,哀悼逝去的英靈。周慧言的哥哥和幾個表兄弟則站在門口接待賓客——聽說周慧言的母親早上的時候因為悲傷過度暈了過去,這會兒正在休息室里平復心緒。
大約九點鐘時,趙啟良也帶著傅青嵐、顧天朗以及幾個臺領導前來吊唁,周慧言的哥哥連忙出門迎接,一面差表親去休息室通報老人。
樂晞跟著領導們一道致哀過后,心情沉重地走出靈堂,恰好看見周慧言的母親在親人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過來。樂晞看著老人形容枯槁的樣子,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。她聽聞這老人家早年喪夫,年紀輕輕就守了寡,就只有周慧言兄妹這兩個孩子,如今馬上就到年關,老人家在這個時候痛失愛女,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這個春節(jié)該有多么凄涼。
她正悲憫著,忽然聽見院外有人嚎啕大哭,回頭一看,陸閔一身縞素走了進來。
陸閔走進院子,看見周慧言的母親站在靈堂前,立刻大步上前,撲通一聲跪在地上,給老人結結實實地磕了一個頭,長號道:“阿姨,我對不起慧言?。 ?br/>
老人無聲地流著眼淚,伸出干枯的雙手扶起他,用喑啞的聲音說了句:“去看看她吧?!?br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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